她总觉得,睚眦还有后招没有使出。
“……再等等。”
她了解睚眦,她绝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就算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希望,睚眦也会拼死一搏,更不会露出这样迷惘软弱的神情。
——她想做什么?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那个红山书院的老头……九轮圣人,孟颜深,对么?”
来五州的路上,龙皇陛下曾经简单地介绍过五州的情况,那都是龙皇的第二法身传递来的精确情报。
“正是。”
“孟夫子,我听说,你是五州最有学问的人,请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死之后,有什么?”
睚眦仰起脸,乌发在她雪白的脸庞边飞散。
她渴求地望着孟颜深:“我会坠入无边黑暗么?可有来生,让我忏悔赎罪么?我杀过的生灵,会向我复仇么?”
不知是被她“孟夫子”的称呼所触动,还是注意到了她求知的语气,孟颜深的神情微微一顿,又很快地恢复平静。
他不自觉地想,按照真龙的寿命来换算,睚眦,应当还算是一头十分年轻的龙……甚至并不比他红山书院的学生们年长多少。
但是以这样年轻的年纪,睚眦已经杀过无数生灵,手上沾染无数鲜血了。
孟颜深感觉自己的胸腔充斥着一种莫大的悲哀。
战争——战争是多么残酷啊。
这残酷不仅是对它的承受者而言,也是对它的发起者。
战争像无情的野兽,它公平地朝侵略者与被侵略者张开巨口,露出森森牙齿,把一切生灵都卷入其中,绞得粉碎,尸骨无存。
“未知生,焉知死。”
孟颜深终于开口了。
“我也不知道,死后会有什么。”
用一种平稳的语气,老人舒缓而笃定地道:
“你犯了许多错……睚眦。倘若你不受到任何惩罚,那么对惨死在你手里的生灵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不公。”
“因此,我也不会同情你。”
“早在你举起刀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同样死于刀剑,不是吗?”
孟颜深手中结出法印。
“多说无益,受死罢。”
“……”
睚眦低下头,肩膀抖动。
好像在痛哭,又好像在强忍笑意。
孟颜深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是后者。
她在狂笑。
“孟夫子,你真的很蠢!”
睚眦大笑着抬起头,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难道没有闻到,空气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了吗?”
她作出恍然大悟状:“啊,我想起来了,人族的嗅觉远不如真龙……更何况,你早已经老了。”
“……什么?”
孟颜深一愣,意识到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血柱自背后猛地插入他的身体,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你以为,就只有你会布局么?”
睚眦站起来,再无方才的重伤虚弱模样。
“你看,”囚牛的眉宇舒展开来,“我知道,她一定还藏有后招。”
“嗬……”
孟颜深“扑通”一声跪倒,鲜血从胸口与口鼻中喷涌而出。
他的双腿已经不能再支撑他继续站立了,尽管他立即封住了心脉,浑身力气还是都在飞速流失。
“这是……”
他低下头,看向刺穿自己胸膛的血刃。
“那是你自己的血。”
睚眦唤回长刀,笑道:“你都没有发现,被我割破的伤口,都没有愈合吗?”
的确,孟颜深身上的刀伤,现在仍然在不断渗血。
但在方才的激战之中,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睚眦与战局上,根本没有留心到这一异样;
即便注意到了,他大概也只会以为,这是由于他年老体衰,恢复力不如从前,从而忽视。
“我的刀名曰销困,又名驭血;
凡是被销困刀割伤的伤口,都会无法愈合,不断流血。”
睚眦的长刀在空中轻轻挥舞了一下,贯穿孟颜深身体的血刃再次猛地抽出,带出更多的血液:“呃……!”
“……而伤口中流出的血,将归我操纵。”
这个老头实在是太警觉了,为了不让他再次躲避开这致命一击,睚眦故意同他搭话,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而且,她也成功了。
在他因为“夫子”这个称呼而微微失神的那一瞬间,睚眦就知道——
孟颜深,必死无疑。
“你的道宫……”
“真抱歉,我有两个道宫。”
睚眦答得很快,满意地欣赏孟颜深苍白的脸色。
她的声音压得很轻,并不想被囚牛与狻猊听见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