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他陡然咳嗽几声,手掌撑在护士台上,微微弯腰,额角渗出一层碎汗。陈护士担心地说:林医生,你先坐一下吧。你是不是不舒服?
林湛强行稳住喘息,示意自己没事,又从下面翻出第二本病历资料,递到了她的手中:曲先生也是术中出血。这是他的血检报告,血红蛋白明显下降,还需要进一步输血。注意保持心率。
陈护士认真地一一记下林湛的嘱咐。许是因为年龄大他三四岁的缘故,陈护士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念叨了林湛两句:最近天冷,我看大家都病恹恹的。你也是,一天救了两条命,当心别自己倒下了。
谢谢。
林湛不想多说,只把几张纸放下,转身时脚步却踉跄,险些摔倒。他闭着眼,扶着门框忍耐晕眩,背后忽得传来一阵碾压似的疼,像是有什么圆形的硬物滚过,熟悉得令人无奈。
师父,我知道错了,别折磨我了。
林湛努力睁开眼,黑长的睫毛也汗涔涔的,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整个人单薄又狼狈。赵江定定地看他,喘息还未平,似乎想说他几句,又不舍得骂,只反手丢给了他一瓶扭开的矿泉水。
认错第一名,死性不改有什么用?赶紧,吃药。
嗯。
林湛从兜里掏出应急的药瓶,倒了两片,仰头吞下。冷汗顺着白皙的脖颈淌下,像是化了的透明冰棒。赵江摸他额头,低声问:做手术的时候犯病了?
没有,没犯病。
林湛说着就要往icu里面走,赵江已经戴上了口罩,走在了他前面。林湛一愣:你刚下飞机,不去休息换身衣服吗?
我怎么教你的?我做事,你少管。
赵江的态度不算好,只留了一个冷冰冰的背影,却让林湛安心许多。他牵了唇,难得乖巧地不顶嘴:知道了,师父。
隔离帘后的一床,罗女士插着呼吸机管,整个人面色苍白。
林湛站在病床边,双手背在身后,显得意外地听话。即便成了主治医师,他在赵江面前依旧像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实习生一样,安静地等待着老师的判决。
赵江打开床头的病历夹,翻了翻医嘱:你具体说说当时手术的情况。
我来说不合适,元主任才是主刀
让你说就说。
赵江的声音不辨喜怒,跟他平常那副周正温厚的神情相去甚远。林湛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元主任想一次性切除全部纤维区,再高功率消融。最后患者心肌纤维组织破裂,术中大出血。
你没反对?
反对了。
几次?
三次。
没被赶出去?
差点。
因为患者心脏破了,他求你回来缝?
?
林湛疑惑地看着赵江那人简直像是全程旁观了手术,每个疑问句都是设问句,像是犯罪现场还原拼图似的。
看着林湛那副傻样,赵江终于绷不住冷脸,扭过头沉沉地笑了两声。不见怒意,反倒是看热闹?
对面是副主任,你也敢顶撞?胆子真肥。赵江笑,不过,做得很好。
难得被赵江夸,而不是骂,林湛都有些发懵。
赵江仔细地检查了患者的生命体征,点了点头,走向二床。六十七岁的老人,胸口还缠着纱布,面罩下的呼吸起伏规律。赵江瞧完监护曲线,又点了点头:还算机灵。能果断在导管室里临时开胸修补,换其他年轻人可没你这种胆子;当然了,胆大的也没你手稳;比你手稳的,缝得也没你漂亮。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你格外顺眼。
怎么不说话?夸你半天,给点反应啊。
师父。我到底还是要被医院开除了,是吗?
林湛纠结半天才抬头,说出的话让赵江摸不着头脑:没有。怎么这么问?
那就解释不通了。
林湛费解地拧了眉。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严厉的师父在自己犯下这种错误以后,还会这样夸人。除了断头前的一针安慰剂,还有别的解释吗?
赵江没听见林湛的内心戏,随手拿起透视片,检查着心包积液量,确认没有新的出血点,才交代着将补充医嘱写进移动工作站:定时超声检测心率波动
林湛低头打字,初时速度飞快,写到最后,手指握着鼠标却有些发抖,眼前的字仿佛拆成了两半,在他眼前晃。赵江敏锐地察觉到林湛状态越来越糟,适时停下,沉声说:行了,走吧。
好。
林湛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体一歪,差点倒在赵江身上。
会碰瓷了?记恨我上个月扣你工资?我倒是嫌还不够。你再带病工作,我直接把你这一年工资都扣光。
赵江单臂拦腰拖着林湛,将那个病病歪歪的小孩拽出icu隔离区。
林湛一句话没敢多说,只慢慢地摘下蓝色防护帽。散乱的碎发全被汗黏在额头,脱下隔离服时,动作迟缓,连呼吸也沉重。赵江扶他慢走几步,坐在距离护士台较远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