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我是想要个儿子,没个儿子我回老家都直不起腰。谁不想要儿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吴永芳哭了起来。
赵平将酒瓶子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做人讲良心,我是想要儿子,但我对阿四没有半分不好!”
“你只会怪我的肚子不争气生不出第二个!”
……
赵肆不是第一次知道她爸对儿子的渴望。她奶奶眼里就只有男孙,每次回老家,奶奶都只对伯伯家的堂哥堂弟笑,看见她就没个好脸色,好吃的好玩的也都只分给堂兄弟们。她也听过村里的闲言碎语。她爸是小儿子,老人爱幺儿,对生不出儿子的吴永芳和占了位置的赵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小的时候她剪个短发,像个假小子,她爸抱着她出去玩,人家问这是你儿子啊?她爸就笑呵呵地应是。但她到底不是个小子,大了些,她爸就不带她出去了。
关于男孩和女孩的问题是赵肆人生里头一个想不通的事。
她打小是孩子群里当头头的那一个,男孩女孩都跟在她屁股后头,念了中学当校霸的时候身边也是男孩女孩都有,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不如哪一个男孩的。
但从听到她父母争吵的那一天开始,男孩和女孩的区别忽地就展现在了她眼前,一些从不曾注意的事在这时候也翻涌上来,成了男孩女孩不同的铁证。比如爸妈常挂在嘴边的女孩子该文静一点,又比如在有些亲戚口中男孩子皮一点好,够活络,再比如有些老师也要说男孩有后劲……这些话从不曾进阿肆的耳,但在这个时候来势汹汹地涌进了她的身体。
她开始用一个全新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
她已经来了初潮,虽说她身体一向好,基本不受痛经侵扰,但每个月也有几天是虚弱的,是疲劳的。她身边的男孩也开始发育了,逐渐地长高长壮,很突然的某一天,她就发现她的小弟长得比她高了。同样不知什么时候,她再与一些人打架,力量上已不足以与对方抗衡,只能靠灵巧和经验来弥补。
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事,除了她自己,没人发现。她的小弟们依然簇拥着她,依然会说“有肆哥在,怎么会输”。可她感到了恐慌。她恐惧这样的“柔”,她一直是“刚”的那一边,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如果她不再是“刚”,那她会不会失去现有的这一切?所以,错在她是个女孩吗?如果她是个男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她想不清楚,她把这些胡言乱语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写进了信里讲给砚回听。她盲目地相信砚回无所不能,必然也能为她解答疑惑。
黎砚回没有急着回复赵肆这封信件 ,她同样是独生女,父母寄予厚望,从不觉得自己比男孩差什么。但她看着信中赵肆迷茫徘徊的词句,试着回看自己的生活,却同赵肆一样能找到许多的蛛丝马迹。
她少见地在上课的时候有些走神,化学老师看到了有些不开心,对着她道:“别看有些同学现在成绩好,如果不努力,很快就会跟不上的,尤其你们女孩子。”
化学老师是个死板油腻的老男人,班上同学都不喜欢他,黎砚回本对他没什么好恶,他不是第一回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黎砚回也从不往耳朵里进,但这一次格外地刺耳,她一下就懂了赵肆的感觉。
这世界上的许多真相都不过隔着一层雾,隔着远了迷迷糊糊看不分明,好似雾那边是多么清白,可若是有阵风吹散了那雾,显出的原形又是何等的丑陋与狰狞。
她站起来反问:“女孩子怎么了呢?”
老师愣了一下,他好像没有意识到有一个学生会突然站起来质问他,他本能地回道:“女孩的理科思维弱一点,现在的知识简单,看不出来,到了高中你就知道了。”
“按您这个道理,只要性别是女性,那就没法搞科学,性别是男性,必定都能搞好科学吗?既然这世界上的分工用性别就能决定,那我们努力读书有什么用?”
老师讲不上来道理,但他到底是老师,当即发怒:“黎砚回!上课走神还顶撞老师,你怎么回事?还在这里强词夺理!你出去!”
黎砚回人生头一回在教室外头罚站。
教室外头的走廊开阔,栏杆外头阳光正好,黎砚回倚着教室外墙,看着阳光将栏杆的影子映射到地上,她没有半点沮丧和难过,她看着外头的阳光只想着这么好的天气能出去走走就好了。她其实也算不上想得明白,但她觉得化学老师说的不对,不对的事情又为什么不能说呢。
班主任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看见她站在外面感到惊讶,黎砚回是出了名的好学生,成绩好且听话,是各科老师的宠儿,哪会有罚站的时候呢?班主任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一位有些年纪的女老师,头发里都开始有了银丝,多数时候是十分严厉的模样。从教室到办公室,她已经问清了发生什么。
黎砚回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她,诚挚地问道:“严老师,我不理解。作为一个女孩,是错的吗?为什么性别也会成为一个定义人的标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