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洞彻熹微,有十全把握,没想到……不提啦!这件事没牵到你,实是万幸。这十年来,开封府换了多少任大尹,我这官位不高不低,却事事都会扯到干系,风浪也见识了不少。不过,这貔貅夺粮案来势凶猛,波及极广,你替我出出主意也就罢了,万不能掺和进来。这几桩案子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云济是何等聪慧,一念间就明白过来,正是因为只有郑侠来开封府报案,王旭才居中斡旋,如此大张旗鼓地办案,以至于惊动了许多重臣。若是他和郑侠一道来,或者他自己来,王旭反倒会顾虑重重,不让他沾染这等是非。
想到郑侠在公堂上义正词严的模样,云济摇头道:“义父事事护着济儿,济儿自然明白。介夫兄虽行事急躁偏执,但一片公心叫人钦佩,若云济处处畏头畏尾,倒不配跟他做朋友了。”见王旭皱眉,又补上一句,“您好生放宽心,济儿不会这般莽撞。”
“嘭!”
不料王旭突然反手一掌,打在身侧柱子上,脸上浮现一丝怒意:“我说了,你不要掺和进来!连话都不会听了吗?”
云济一愣,这么多年来,王旭待他视如己出,极少冲他发脾气。今日这般疾言厉色,显是动了真火。云济低下头去:“义父莫要生气,济儿知错了。”
王旭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肩头一拍,转身去了。
天色已晚,云、狄两人回家后一身疲惫,匆匆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
狄依依怀中搂着一只空酒囊,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忽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屋里还是黑蒙蒙一片,床边的小火炉慢慢烧着,将道道微光射向四处,淹没在无处不在的黑暗阴冷里。
“这才什么时辰,离天亮还早着呢!”狄依依不情不愿地起床开门。她满嘴的抱怨还没说出口,云济已高声打断:“快走,咱们去安济坊看看!”
“安济坊?你突然发什么疯?”
“这几桩案子的相关人等中,邱远最是神秘,他是安济坊弃徒,不论作恶还是行善,都要扛着个福道徒的名头,咱们去安济坊探听一二!”
“王巡使不是让你不要掺和吗?怎么半夜还这么起劲?”
“有些事不弄明白,怎么睡得着?这可不是瞎掺和,义父为官,秉持一个‘难得糊涂’,还时不时叮嘱于我。可若不弄明白,怎么装糊涂?”
“若不弄明白,怎么装糊涂……”狄依依深睡初醒,尚在迷糊之中,只觉这句话怪怪的,一时却想不明白哪里不对。
云济已备好马,不由分说催着她出门,两人纵马直奔城外。东京城自内而外,分别为宫城、内城和外城。延丰仓在外城西南角附近,隔着外城城墙,穿过东水门,城外不远便是安济坊,和汴河北岸的宜春苑遥遥相对。
两人到达安济坊时,天色灰蒙,隔着坊门,依稀可见层层殿阁。两行桧柏夹道相对,显得格外宁静清幽。
守门人对这么早的访客也甚是惊奇。云济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后,守门人寻来迎宾小厮,带他们进了坊内。
近年来,安济坊因大行善事而声名鹊起,和范氏义庄一南一北,为世人交口称赞。范氏义庄是仁宗朝名臣范仲淹所设,建“义田”“义宅”“义学”,以资助贫穷困苦的范氏族人。和范氏义庄不同,安济坊不是宰执重臣所建,完全起源于一家医馆,以治病救人为宗旨,不仅赢得无数贫苦患者的称赞,还吸引聚拢了许多仁人志士,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将安济坊办得越来越兴旺。
跨过安济坊坊门,迎面是一座岐黄殿,供奉医道始祖岐伯和黄帝。岐黄殿后是一座座诊堂,按内、外、五官、骨伤等门类分列左右,各有名医坐诊。等到天亮后,这里就会被求医者挤得人满为患。穿过诸多诊堂,迎面是一座大药房,药房外罗列着许多小药炉,天还未亮就已经在熬着药。熬药的是安济坊的福道门徒,他们都穿着灰色布袍,在安济坊一边学医,一边做工行善。
云、狄二人信步来到后院,正中是先贤堂,钟楼和鼓楼分列左右,钟楼上吊着近一丈高的铜钟,鼓楼上立着圆桌大小的法鼓。
一名身着灰袍的福道徒刚刚爬上钟楼,端起粗大的钟杵,沉沉撞击在那口大梵钟上。
“当——”钟声伴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击破漫漫长夜,飞过不远处高耸的城墙,闯入还在沉睡的东京城。
“两位宾客稍候,小人前去禀报坊主。”迎客小厮说罢,匆匆而去。
云、狄两人听着悠扬的钟声,望向钟楼的方向。
敲钟再简单不过,撞钟的福道徒却做得认真庄重。缓缓引杵,沉沉落下,激起悠长的钟声。钟声连响三通,每通三十六下,共一百○八声。随后福道徒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迎着东方灿灿晨光,朗声诵读福道誓词:
苦难如海,浩瀚无涯。我愿不娶妻妾,不延子嗣,不求功名,不图富贵,奉以生命,纵死不休。我要走废百只脚,我要磨破万双鞋,我要踏平世间苦难,走穿通天福道。我要焚我血肉筋骨,烧尽众生苦痛。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