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接天连地的恐惧风雪竟被强行禁锢在了萨尔瓦多周身不足数米的范围之内,高度甚至没有超过对方的膝盖,如同一片粘稠、绝望的泥潭。
方才还令人睁不开眼的狂暴气流变得平和而寂静,空气透明澄澈,可以清晰瞧见大萨满脸上一片片剥落的麋鹿头骨,还有其下那张显露出错愕与骇然、和费尔洛斯当代国王大约有六七分相似的男性面孔。那张脸上如同费尔洛斯的女祭司一般绘制着灰黑色的图腾,只是双颊深深凹陷下去,肤色青白,嘴唇黑紫,混合着缓缓淌下的黑血,一副快要被冻毙的干枯死尸模样。
“现在视野清晰多了。”阿祖卡平静地收回了手:“既然要与我为敌,那么以真面目示人是最基础的礼貌。”
萨尔瓦多心中越发沉重,他勉强挣扎着站了起来,神明并未阻拦。一位处于全盛阶段的神明的力量,还是比他想象中强大了太多。此次试探哪怕他已借着冰原的势尽了八分力,哪怕同为圣者,怕是要去掉大半条命,结果对方甚至脚步都没有动一下。
他尝试催动冰原之上的野兽,召唤深埋于远古冰壳当中的亡魂,甚至试图以自身血脉为祭品,引发小范围空间的绝对冻结。
然而,所有的攻势在触及金发神明周身的一定范围之内,都如同撞上了一道无法摧毁的壁垒,神明只是漫不经心地抵挡着,偶尔反击几下——对方尚未认真起来,更没有全力出手。
一种冰冷的、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恐惧悄然爬上了萨尔瓦多的脊背。
继续这样下去,在神明耐心耗净的那一刻,他就会失败。而失败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永冻王庭和王兄失去最大的庇佑,意味着整个族群的远征宏图化为泡影,甚至极有可能会引来灭顶之灾——他不能败!更不能死在这里!
……他不能将这种存在留给费尔洛斯人去面对,绝不能。
“费尔洛斯本和黎民党,无冤无仇。”萨尔瓦多剧烈喘息着,决定率先退让一步:“银鸢尾和费尔洛斯加在一起的国土,足够广大,容得下两位国王。”
“一栋房屋里的两位血亲正为了争夺房屋的所属权打得难分难舍,”金发神明垂下眼睛淡淡地反问道:“但是他们该如何面对前来抢占财产、屠杀子女、霸占房屋的无耻强盗?”
这意味着拒绝和谈,也拒绝投降。
“这里是冰原。”大萨满不可置信地嘶声道:“我的力量无穷无尽,但您还能这样强制压制祂多久?您身后的那些银鸢尾人又能等多久?”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淡的嗤笑:“难道你只会放狠话吗?”
……无路可退了。
萨尔瓦多深吸了口气,不顾七窍缓缓流出的鲜血,猛地张开了双臂。
“——归来!”他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咆哮,声音穿过了寂静的神域,刺透了晶莹的雪山,掠过了辽阔的雪原,传达到了冰原之上每一个流淌着费尔洛斯王族血脉的祭司的身体深处。
远在数百里之外,一名正在和帝国士兵周旋的费尔洛斯祭司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面部和胸膛那些象征着赐福与力量的图腾忽然迸发出了灼热的光芒——下一秒,图腾乃至其下的血肉瞬间变得干瘪,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吸干了似的,而那名祭司也大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在周围帝国士兵惊恐莫名地瞪视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生命气息,只剩下一具骨瘦如柴的尸体。
永冻王庭,费尔洛斯国王最宠爱的女儿正在替父亲按揉着肩膀,下一秒却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待她的父亲哈康国王莫名回头,便瞧见公主光洁的脸庞和饱满的胸脯仿佛被什么东西剜去了一大块似的,皮囊却是完好无损,他不由失手打碎了茶杯。
类似的一幕,在费尔洛斯乃至银鸢尾帝国的国土之上的各个不同的费尔洛斯祭司身上重复上演。那些大萨满曾分发出去的、用作“赐福”的血肉,此时正被其主人以最为残酷惨烈的方式收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