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房间太暗——比如此刻,好不容易完美地回复完消息,避开所有陷阱,抬头四望屋里又是一片漆黑,大雨又要来了——暗了太久,就不能有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否则会把家徒四壁和一片狼藉照进心里去。
明明已经那么用力避免这些东西侵蚀到心里了。
大风过,吹动玻璃,发出轻微的哐啷哐啷的声响,即便不冷她也下意识地拉紧了开衫。我的心里只能容得下我自己一个人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多一个我怎么支持?多一个我就天天自惭形秽,多一个我就天天接受施舍——
是啊,施舍。这就是卫纬在对自己做的事情。
有一次卫纬说她很年轻的时候,给一个女性朋友——没有发展成更亲密关系的那种——送礼物,对方说我不知道拿什么还给你,卫纬说当然不要还礼,那时双方并不熟悉,对方笑说,你这是名士风雅送名妓的做法啊。卫纬说这事时面有喜色,她从卫纬的眼睛里能看见自傲的光,所以卫纬是享受这一切的吧?享受给予,享受实际上高人一等的地位同时在道德上无可挑剔的行善,这简直是最最精妙的算计,最完美的伪装为利他的利己主义,只要不断有羔羊愿意屈尊给她的大发慈悲,她就不断有投射的对象、扭曲欲望的出口……
快停下。她对自己说。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很多年前你和卫纬吵架的那一次你想过的话。后来的岁月中,渐渐否定了。如果卫纬真是那样一个人,早就不用这样帮助自己了不是吗?卫纬帮了自己太多次,是自己没有每一次都接受。很多次卫纬尝试帮助自己,那抵赖的枝条,都是可以一下子把自己拉出湍急河流的。也许是自己从心底还是多少相信着刚才还在重温的鬼话,或者自尊高傲得如同南迦巴瓦,不肯接受,明言拒绝。卫纬也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下一次不照样重来。
自己——要说没有失去自尊,也不对,毕竟水流越来越急,自己能抱住的东西不多了。也许真是自尊过甚,始终不肯“纡尊降贵”,直到抱着被主流世界扫地出门的纸箱走到阳光普照的街面上,走了很久很久,才渐渐觉得自己不堪。
那之后,卫纬递过来的枝条她也渐渐抓不住了。手太滑,或者干脆没力气。躲回家里固然没有了酷热之害,可不堪却在阴影里生长起来。
所以凌晨最后一个梦才会梦见那样的内容吧?梦见卫纬在自己家里,阳光普照,晃得自己睁不开眼睛,怎么也看不清熟悉的家居,只听见卫纬在问她什么什么在哪里,扫帚,拖把,洗衣液,脏衣篮,卫生纸。她想不起来,在梦里拼命努力。卫纬又问没有滴露吗,没有消毒剂吗,没有蒸鱼酱油吗,没有别的菜刀吗,没有……直到声音渐渐听不清,她无法回答以致于开始恐慌,卫纬的声音依然是温柔的。
咔擦!电闪雷鸣。就像她醒来时那样。
是啊,我不值得她。如果她那样好,我却配不上,那无论她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一旦答应了,一切真的走进现实,我终将面临失去她的结果。也许卫纬别的方面我都说不好,但我知道,我一旦那样失去她,就是真的彻底地失去她,永远的失去她。
离婚的最主要原因是结婚。王尔德说的。当初卫纬拿这话来和她玩笑。
不想被拒绝就先拒绝别人。她这样回嘴,还补充说对仗工整。
雨下得很大,她起身想去关窗,走到窗边却站住,怔怔地望着雨。
曾有个小孩拿手指堵住水坝,使得大坝不溃堤,一直坚持到大人来救了他。现在,她想,也许我也在拿我的手指堵住水坝。也许卫纬能来救我,也许不能。重点是,她救了我,也许只把我的手指抽出来,然后我们一道被洪水卷走。
毕竟她从不知道,我是个漩涡。
我逐步下沉,不知伊于胡底,也许压根也没有底。
关上窗,她坐回沙发里,手机忽然震动,是卫纬。
第8章 完美
以前经常有人给黎阅介绍对象,后来渐渐少了。周围朋友们都明白过来,单身不是别人的问题,就是黎阅自己的问题。如果她自己不肯解决问题,那谁也不能解决。黎阅自己知道不知道呢?她知道,她清楚得很。只是别人以为是的,她有时以为是,有时又以为不是;她的生活像是在跳圆舞曲,流向这边,转向那边,一直在转,从种种旧中脱身,从种种新旁擦过,新也成为了旧,一道湮灭消逝。
唯独她还是她,一直旋转。
这天她认识了郁露。郁露毫无犹豫地向她表达了喜欢。
一直以来,作为骨干中的骨干的黎阅,总是被领导直接安排去对接重要的人事物。她不大喜欢,但也不排斥,把工作当成无滋味的食物咀嚼咽下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何况人事物的重要不能等于对方是或不是白痴鸡肋,她也学会了把这些与工作本身一道摒弃滋味地吃掉。偶尔从无滋味中吃出点别的,也就尽可以当做惊喜。郁露就是这个惊喜。
公司打算换个地方办经销商大会,当自己是瘦肉精危机之后的某家著名猪企,经销商大会是办给里面人看的,局外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