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一旦出现就有风雨,身体巨大——莫不是个陵鱼?若是旁人,肯定不信。她则是听吕胜说过,知道这百来年间三界多少变了一些,真正的陵鱼固然还生活在海里,但因为三界诸气混乱,有些江河大鱼受到影响,修不成有清明意志的东西,只能修个巨大的肉身,像陵鱼的样子,然后找个洞住着,天天就吃人,造孽。一刀砍了也就到地府,“畜生道还是畜生道呗,你让一条没脑子的大鱼来此受苦,也不过是一道烤鱼。”
她记得两人当时如何大笑,更记得吕胜说自己是如何设计抓住那一窝怪鱼的。
他当时那样抓,效率很高一网打尽,但自己恐怕不能,一来没有工具,铁链铁网的都没带,二来,她不能展现自己的厉害,只能展现的能,也只能是一部分的能。万一要看伤口呢,万一来检查现场呢?洞里杀个鱼妖,这么厚的山石,只要没有人一早在此设置什么阵法,应该就不怕,所以……
她一个飞身回到舢板上,从江里弄了点大大小小的鱼虾蟹贝,鞭头一砸,就成了泥,一路滴在洞内泥沙上,然后扔了一堆大鱼在巨石顶上,再到洞外,轻轻设了一个结界,堵住洞口,把里面捂起来,自己再划着舢板到不远处观望。
她倒是不怕变成被袭击的渔民——那倒还好了呢!送货上门!
未几,波涛汹涌,一个猩红的大浪打了过去,结界也自然被打破。她划着舢板靠近洞口,轻轻一跳就穿越数丈,羽毛一般轻无声息地落地。穿越黑暗,浓烈的臭鱼烂虾味之中,她看不见鱼妖的样子,只听得见上面吭哧吭哧的声音。
刚才在巨石顶上的确看见了人骨,若是这鱼妖会说话,她也想问,人肉好吃,还是鱼肉好吃?或者按照吕胜说的,压根不知道什么好吃或者不好吃,只想着吃。
其实和只想着拥有的人有什么区别?
往下也无非是躲在另一块巨石后面,扔出留在手上的另一条鱼,吸引鱼妖下来。第一次先尝试,看见鱼妖果然会下来,仔细观察它吃东西的样子,看它吃得略有不足后又回去躺着了,再扔出第二条,然后在它最投入的时刻往头上就是一击。
她想自己在路上看见卖鱼的杀鱼,敲的那一下也不过如此,吕胜说得的确没错。
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好点没有,胸膛的伤口是否愈合了。
她正站在那儿看妖怪的尸体,一边感叹还没有长出人脸就有这么胖的个头,到底是个什么鱼;一边想着怎么处理这个死尸,得赶紧弄出去免得继续烂,这洞里就没法呼吸了——就听见后面有人说话。
她想起王普说,在人界啊,就算你见多了死人,也不要对活人等闲视之。
“打得漂亮,计划也精妙,身法也好看。”谢子城说,背着手走来走去,像是打量什么华美宫殿一样打量洞窟。
“谬赞了,我自己瞎学的,以前打过野兽,幸好这次也派上了用场。”虽然发现自己被跟踪心里的确是不太愉快,但总不能明言抗议,那是不打自招——自己前世是不是小兔子她不知道,但装小兔子总要装。
“那你还真是天赋异禀,”谢子城笑道,“比我们一些弟子都强,比如那天帮你推算的弟子,都不如你,难怪算不出来。”
她抓住这个话头,正想问那几个弟子如何了,谢子城却在她身上定住了视线,平静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说完,谢子城也不往别处看,就这么盯着她。她想自己短短几十年的地府生涯,被这么盯着而不能说实话还是头一遭。
眼前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不不,她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没看出来,难道是虚张声势说这么一句?看出来了——怎么可能看出来呢?何以一个凡人也有这样的识人之能?难道是在早前阵法出了乱子、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暴露了什么?不应该啊,自己吃了药,在七经八脉里也努力敛迹,当时甚至能感受到谢子城的力量在自己身体的何处流动,一点阻滞都没有,无阻滞就没有反馈,没有反馈何来判断?她应该至多判断自己是个罐子。
且不论谢子城看没看出来,此刻她出现在这里多少就是一种怀疑的表示。怀疑当然是自然的,跟来就不一定。跟来可以是在乎她怕她出事,是仁义;跟来也可以是想看看她要怎么处理,以观测她到底有多大本事,是一种不良的怀疑——她听别的同僚说过,人界有些门派,自诩正道,对其他的妖魔全看不上不说,甚至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一旦发现了就要铲除。
不过名字似乎不是“元龟”,这两个字她是头回听说,这个记得清楚。
要是直接问为什么跟来,似乎有点心虚了。可不问,又说点什么?她看着谢子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太多笑意,也不见得有多少真诚。唉,活人的眼睛还是没有往生者的好看透,活人的想法层层叠叠,太多了。
那就撒个谎?谎言还不够多吗?
“是吗?”她苦笑道,“我也挺想知道我是谁的。”
最真的谎言,也许有时候就是真实吧。
唐棣不好判断谢子城的来意,但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