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道成也进来和侍从们一起收拾,却稍侧着头,用余光觑着戚暮山。
戚暮山抬脚碾过一块黢黑的地板,接着蹲身挖出一小块焦灰,放在指间摩挲。
掸了掸手指,他不置一词,又在书房里转了一圈。
风起涌,卷走焦黑的碎屑,不知是书籍的残页,还是公文的残缺。
这时,锦衣卫来报:“侯爷,陈术带到了。”
戚暮山颔首,上前耳语道:“再去找个叫杜文欢的人,别被人瞧见。”
他说罢,偏过眼,发现不远处的孟道成正盯着他看,但那道视线又转瞬即逝,恍若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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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堂时,程子尧接连审问了完萧武、萧逸丰、王良三人。
经戚暮山先前一番逼问,萧武很快供认出陈术在林州除去瑞芳斋以外的其他食肆商铺,那些店虽没有白纸黑字说明归属陈家,但掌柜们都多少与陈家人沾点关系。
攀附豪绅无可指摘,寻常人家就为这么几两钱,可偏生是陈家,一个瑞芳斋就查出来二百两,其余小门小怕是还会查出不少。
然而苦心造诣谋划了这一切的陈家主陈术,此刻却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朝他们望过来。
这是戚暮山第一次见到陈术,与想象中的不同,那是个又高又瘦的老人,头发花白,面容和蔼,浑身上下都和和气气的,叫人怎么也没法把他和南溟发生的那些事联系起来。
陈术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始终略微弯着眼角。
戚暮山也明白他为何如此淡定,现在的线索只够罚他一笔,但陈术这样的人,最不差的就是钱。
眼下还没有南溟的公文,仅凭一面之词难以断定他涉嫌走私黑硝害及昭溟两国。
“大人,还不开始吗?”陈术忽然问,一副稳操胜算的模样。
“不着急,还差几人没到场呢。”戚暮山勾唇一笑,注视着陈术微笑的面庞,“但陈家主若是着急,我们也可以先清算一下你假借转移资财到其他商贾名下,从而逃避赋税的事。”
陈术毫无波澜,坦然道:“我认罪,但也是迫不得已。戚侯爷您有所不知,朝廷两年前颁布的新税策,对您这样的贵人自然没有影响,可对我们普通老百姓影响就大了。”
戚暮山冷笑:“从你口中听到‘普通’二字,真是稀奇。”
陈术接着道:“怎会不稀奇?草民世代都干这下九流的活计,头些年刚赚了点钱,就要被税策打压。圣上不敢触犯您们权贵的利益,又假仁假义不敢给老百姓施压,只好从我们这谋取。”
一锦衣卫怒道:“大胆刁民!安敢在此妄议?!”
陈术倒也不慌,待那锦衣卫在戚暮山的示意下收敛怒容后,才接下去道:“侯爷,草民今日所犯之事,放眼整个昭国绝非个例,但如今唯独陈家被揪出,要杀要剐,就任凭大人们决断了。”
戚暮山与程子尧对视一眼,看向陈术,说:“既然陈家主如此坦诚,好,那本侯问你,粮市近来米价疯涨,你趁机发放印子钱,该怎么解释?”
“林州久旱,粮商必然囤积米粮,若是公然开仓放粮,他们无利可图,必然百般推脱,草民此举虽动用私财,但也是……”
陈术忽然倒吸了一口气,反应过来戚暮山话语里的试探,没再说下去。
“但是什么?”戚暮山的语气不容拒绝。
陈术顿了顿,轻扯嘴角道:“……但也是为了那些穷苦百姓好。”
戚暮山道:“哦,所以陈家主是对自己坐贷子钱不占租、取息过律一罪供认不讳了。”
放贷不税不是重点,后半句才是让陈术心头一凉,但他仍镇定道:“侯爷,莫须有的罪名可不能强安草民头上。”
“花念。”
花念应声上前,递出一沓契书交给程子尧。
程子尧看了几张,略显疑惑道:“这上面以三钱为息,尚未过四分,并未过律。”
戚暮山:“你确定吗,程少卿?”
程子尧被问得有些没底气,于是又将方才塞到底下的契书重新拿上来检查了一便:“……确定,是三钱,也加盖了陈氏的印章,钱庄的印章,以及债务人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