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防御中心不像是为抵御海洋污染建成的防线,更像特意给怪物们留的养饲厂,她也在其中,不知是饲主、饲料、还是被饲喂的怪物。
褚兰英走近,发间珍珠耳饰擦过淡白的光弧,四面银镜,微弱一点光就能使这里亮如白昼。
程冥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只退了一下,身后抵住冰凉坚硬的东西。扭头,她看见镜中的自己。
“头发”完全散开,辅助生产的长度没及时收回,在她蜷坐时就这样一直铺到地面,积成汪汪一潭深黑,将不知何时换上了白色棉质睡衣的她衬托得更加苍白,像水潭拍击摞叠的一抔浮沫。
原来这房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只是镜像带来的错觉。
纵深被拉长,仿佛有无限的空间,实质不过一方小小的笼子,她是笼中展不开翅膀的鸟。
“看起来,你不想我动手?”目标就在眼前,无路可退,很便于下手的角度,褚兰英却停住了。
望着她,用一种好似临终关怀师的温和语气对她道:“那换一个人来吧。”
程冥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看见她在手边平台上某个按键轻点了一下。
一线光芒在距离最近的一侧迸发出来,程冥茫然循迹望去,身侧“镜子”质地从光滑变为了粗糙,就像pcb线路板组成的大屏,墙壁变化了。
画面明暗交错,缝隙凸现,墙壁变成了一扇对开的门,间隙拉大,直至完全掀开。
一个人走了进来,光晕朦胧,从模糊到清晰。
褚兰英将手中的不知名药品递给了她。
是的,她。那是名女性。
穿着雪白的实验服,戴着口罩,脑后盘卷着头发。
一个无论如何无法想到的身影。
程冥愣住了。
像是生怕冲击不够,对方接过东西,走向她,边走,边抬手捏向一侧的耳挂,不急不缓地,将口罩摘下。
防水无纺布剥离,黯淡光线中白到发冷的肤色,露出一张熟悉到令她恐惧的面容,那是——
程染。
许多年间朝思暮念的场景,如此突兀地降临,像一场毫无道理的怪诞梦境。
她恍恍惚惚回不过神,直到对方携着凄冷的空气抵达她身前,低下头来。
她这么近、这么近地看她,近到她不敢呼吸,怕吹散了她。
“妈妈……”程冥大大瞠着双眼,发抖地低低呼喊她一声,世界都像要随着这震颤的声线倾倒塌陷。
再相见,隔了两场生死,七载光阴。
可相比于程冥激烈的生理反应,程染表情很淡。指间划过幽寒的银光,她攥着一支注射器。
褚兰英站在二人不远处,带着淡淡的乃至于悠然的微笑,注视这母女相残的一幕。
她想留下小溟,所以想方设法湮灭她的意识,可,程染又为什么站在她那一边?
程冥不明白。
她没办法思考了,眼底茫然多过惊痛,大概在太过剧烈的疼痛涌上前,身体的自保机制被唤醒,感受痛苦的脑域先一步麻木失去了知觉。
是因为我杀了你一次,你恨我吗?
创造我,只是为了你们的项目吗?
我……是你的女儿吗?
程染没有回应她的疑问或呼唤,一只手落在了她肩膀,针尖稳稳抵上她的颈动脉。
程冥在发抖,不是因为尖锐的针头,只是因为这个人的手。
十六年恩养一夕崩溃。
面前这人的形象与过往太过迥异,她甚至开始怀疑回忆是否为虚假。
自己真的拥有过妈妈吗?
母亲是假的,爱人是敌人。
她一无所有。
她应该挣扎,应该抵抗,可当程染摁上她的一霎,她就像倒退回了婴孩时期,那只纤瘦的手像山压着她。
孩子的感知太狭窄太纯粹。她眼里只有她,她的全部世界只有她。
她根本无法反抗母亲。
然而,在锋利针管扎进皮下之前,近在咫尺一缕黑色倏然扬起,卷住了那危险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