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从南将《放弃遗体处理确认书》递到许谨礼手中,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许谨礼没有说话。
他看着眼前的文字。
“本人( )系死者()的( ),经慎重考虑,本人自愿放弃对死者遗体的认领及处置权利,并同意由监狱依法代为处理遗体。本人承诺不因遗体处理问题向监狱或其他部门提出任何异议或索赔。”
许谨礼闭了闭眼,拿起笔,在确认书上签下“许谨礼”“许海山”“父子”八个字。
落笔的那一刻,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与这个世界薄弱的联系。
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一段健康的、长久的、稳定的关系。
他放下笔,将确认书交给民警,转身向外走去。
蒋从南拉住他,“小鱼,我要调去外地了,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许谨礼回身看他。
蒋从南此刻真的很狼狈。许谨礼见过蒋从南的许多面,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求学时的刻苦奋进,毕业时的窘迫困顿,升职后的洋洋得意……以及最后一面,他气急败坏的恐怖嘴脸。
而此刻,那些面孔都已不见,许是面前的人终于认清两人再无可能,许谨礼看到的,是一张带着伤的、恳切的脸。
许谨礼推开蒋从南的手:“哥,我们当了八年亲人。”
蒋从南的脸上露出动容色。
“往后,就别当了吧。”许谨礼露出笑容,“没什么好见的,蒋从南,祝你往后一切顺遂。”
许谨礼转身走进电梯间。
电梯门闭合的那一刻,他靠上电梯冰冷的金属墙壁,他清晰地感觉到,他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孑然。
电梯向一楼驶去,他穿过大厅,走出感应门,向着地铁站走去。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各色车牌,各种车型,它们从许谨礼身旁驶过,许谨礼挤进人流,步入地铁站的楼梯口。
这个周末,整整两天,赵澜没有联系过他。
赵澜在icu病房前按下的那个电梯键,仿佛某种昭示,昭示着他耐心告罄,对他俩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宣告终结。
其实不是没有迹象。
许谨礼独自一人走在北城的街头,与赵澜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想到许多细节。
赵澜说过,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赵澜也反复确认过,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接受他。
他甚至还说过,如果自己动摇,将永远见不到他。
许谨礼趴在北定河的桥头,看眼前黑水潺潺。
一个能狠心说出这些话的人,真的会很爱自己吗?
赵澜的话中究竟有多少虚与委蛇,信手拈来,有多少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哄骗调情,自己却当了真?
自己险些沦丧在赵澜的谎言中。
他趴到大桥上,看向脉脉流水,与倒影波光。
他其实已经沦丧了。
他将脸贴上冰冷的扶手,想赵澜。
想营地的烟花,想那间客房,想他在自己痛苦时的低声安慰,想他的吻。
想这两天空荡荡的微信,寂静的手机,没有丝毫音讯的赵澜。
是他不懂赵澜的游戏规则,以至于没有做好充足心理准备,接受赵澜昙花一现的示好。
他把手伸向河边无定的风。
他是个无长辈教导、无父母规劝的人,活得跌跌撞撞,糊涂可笑。他以为只要自己的心是赤诚的,换来的,也一定是真心。
但这个社会总是在教他,不是这样。
福利院院长、蒋从南、赵澜,他们的或厌恶或冷漠的身影在许谨礼眼前一一浮现,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企图把郁积在心里难以宣泄的情绪吐出。
发了会呆,他向自己的出租屋走去。
其实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工作中,他出示了之前通过竞争取得的区级公开课,获得一致好评,下班后,为了写宣传稿与教学总结,他加班到很晚。
景承也在加班,临近年底,他工作的繁忙程度提升了一个量级,他告诉自己有今晚可能会住在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