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宜洲抬眸看着她,没吭声。
“我跟你说话呢。”虞兰芝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哦,好。”
“嗯,好。”
安静了片刻,他坐在那里,依然没有动。
虞兰芝笑意就淡了,“要不——喝杯茶再过去?弹这半天累哈。”
这回他终于能听懂人话,“好。”
虞兰芝只好重新烧水,耐着性子沏茶,稍不留神,抓杯盏的手就抓向了滚烫的银壶。
痛的她抓自己耳朵。
“别动,别动,我看看。”陆宜洲一步靠近,抓着她的手浸入一盆泉水中。
还好只是轻微烫伤,略略红肿。
那厢春樱被吓个不轻,忙忙翻出药膏。
“我来。”陆宜洲自然而然蘸取少量,轻轻涂在掌
心那只柔嫩纤细的小手。
周遭随着他的动作安静下来。
虞兰芝不由自主绷紧了身子,慌忙挣开他,“我自己涂。”
陆宜洲微怔,起身退开,“好。”
“你走吧。我爹不是要留你吃酒,快去吧。”她胡乱涂着药。
春樱低首咳嗽了声,不停朝虞兰芝使眼色。
虞兰芝缓缓闭上了嘴。
陆宜洲垂着眼没吭声,好半天,再抬起头,一派轻松,“好,我走。”
虞兰芝连忙伸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宜洲走出茶室,也不要人服侍,兀自穿上锦靴,扫了扫衣袖,整一整衣冠,拔腿就要离开。
虞兰芝和春樱慌慌张张追了出来。
“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就是咱俩吧,都清楚怎么回事,没必要太当真,应付过去就是了。我祖母的人刚刚离开,你要是,要是……”
要是出去乱说话,她就惨了。
陆宜洲背对着她,一直没动静。
把她吓个半死,才慢悠悠转过身,朗声笑道:“我又没其他意思,你才别多想,本来我就想走,你且留步。”
一张脸上挂着稀松平常的表情,无所谓又骄傲。
虞兰芝松了口气。
“放手啊。”陆宜洲用眼神点了点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对不住对不住,我给忘了。”虞兰芝赶紧松开。
陆宜洲像点着火似的,步眨眼冲出水榭。
不管怎样,未婚夫回到洛京,虞兰芝的日子肉眼可见好过起来。
祖母也不再强求她日日立规矩。
据闻梁元序又高升一步,被加封为“知制诰”,意味着当宰相在参政阁议事时,他有权旁听,并参与大小机要的记录和拟定,相当于踏进王朝最顶端的权力中心,未来的宰相苗子。
为此梁夫人走路都要飘起来,可谓是容光焕发,借着为嫡次女办及笄礼的理由广发邀请函,出尽风头。
虞二夫人命虞兰芝在家念书,自己单独赴宴,回来时眉开眼笑,往罗汉床一歪,“知制诰又怎样,我们七郎可是军机营从四品指挥佥事,才貌家世哪一样不顶尖,我呀忍了好一会才没去谢她当年拒婚之恩。”
说完捂着帕子咯咯笑。
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是最不看好陆宜洲的人。
虞侍郎拢着手恭维道:“你多聪慧识大体,怎会说那种扫兴的话。七郎的好咱们自己明白就成。”
虞兰芝淡淡觑了眼志得意满的爹娘,要不直接告诉他们自己不想和陆七郎成亲?
那,然后呢?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虞兰芝也不例外,想到违逆祖母的下场——失去现在拥有的自由和未来的前途。
当即瑟瑟发抖。
除了失去,她极大可能再也得不到更好的姻缘。
还有被嫁给舅舅家辞表哥的危险。
虽说辞表哥不敢欺负她,见天儿哄着她奉承她,可一想到去年初秋目睹的一幕,她就觉得好恶心,好讨厌。
昏暗的库房,没有一丝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辞表哥按着他的贴身婢女,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嘴里还说着:芝表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我那都是哄着她玩呢,谁说我认真了?趴下!
后面还有更多不堪入耳的话。
她躲在布料堆中,紧紧捂住嘴巴,又气又怕。
年末有场不大不小的冬祭,太常寺早就在安排,御衣院来史一大早便来到郊社署为各位斋娘量体准备祭服。
祭服是个细致活,提前三四个月准备不为过。圣上和皇后的衮服翟衣只会更久。
挨个量完已是辰正一刻,御衣史略感疲乏,想到御衣院人少活多,后面还有的忙,绫罗绸缎又精贵,她不放心粗手粗脚的胥吏搬弄,便要两个斋娘随她去趟右藏库。
一听有活干,四下顿时鸟兽散,虞兰芝和梁萱儿反应不迭,当即就被点名。
梁萱儿“哎哟”一声,捂着小腹直说痛,必须去官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