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悬抬起一只手,手掌抵着额头把他推出去半米远,说:“走路看路,别碰瓷。”
不知道他那边的拍摄任务是提前完成了还是怎么回事,此刻一个人躲在云朵灯下面的图书区翻绘本。
晏尔不想看见他,扭头就要走,却被卷成一卷的儿童绘本拦住了去路。
钟悬走近,一手撑在书架上,微微俯身,端详他的神色:“眼睛怎么红了?”
晏尔咬了咬牙关,别开脸不想看他。
“想哭吗?”钟悬搓揉了几下他的发顶,声音压得很低,竟然显出几分异样的温柔,“别哭了吧,你知不知道,鬼是没有眼泪的……”
晏尔问:“那又怎么样?”
钟悬收回手,慢悠悠地说:“我怕你哭不出来只能干嚎,在我耳朵旁边吵得像个电热水壶,很折磨人的。”
晏尔气急反笑:“我要不要哭关你什么事?你不乐意听那儿有块玻璃,撞碎了自己跳下去啊!”
眼前的魂魄虽然憋红了眼睛,嘴仗上却不肯占丝毫下风,像只气急败坏的小孔雀。
钟悬好笑地问:“你前几天求我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态度吧?”
“我求你忘了吧。”
晏尔双手合十,那双杏眼睁得溜圆,仿佛被雷电击中,亮得令人心惊,“向你低头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一件事,你就是个神经病,冷血的混蛋。我真的后悔了,求你给我个解脱吧,如果活下去的代价就是必须要和你这么恶心的人绑在一块,我宁愿去死!”
钟悬眉梢微挑,重复了一遍:“你觉得向我低头是你做过最蠢的事?裴意浓帮不了你让你这么崩溃?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了?”
晏尔拧着眉:“关裴意浓什么事?”
“我真的好奇了,”钟悬一脸认真地追问,“你同意把身体换给鬼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这不是什么蠢事,是耳朵少爷的慈善救助工程?你不会是真心想帮她吧?那可太好笑了,我不是你的恩人,但你一定是她的恩人。
“善良的小耳朵,要我给你发张荣誉证书吗?感谢你舍己为鬼的精神,这辈子没机会了,来生请你再接再厉?”
晏尔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眸光发颤,眼眶红得吓人:“你闭嘴。”
钟悬没有闭嘴,甚至又逼近了一步:“证书得写名字,你姓日?日什么?”
晏尔忍无可忍地抬起手,“梆”的往钟悬脸上砸了一拳,“日你祖宗!滚开!”
他头也不回地飘远了,也不知道自己那一拳有没有把钟悬揍痛。
至少把他砸懵了,往后退开一步,虚伪的笑意褪去,恢复成晏尔最习惯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钟悬,你过来一下。”
负责拍摄的老师在喊他,钟悬应了声好,回头看了眼晏尔离开的方向。
那双掩在长睫下的眼睛扑簌眨了眨,像被丢进了一颗石子,“咣”的一响,死水般的湖面泛开层层涟漪。
第二天。
第三天。
晏尔没有再去找钟悬。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魂魄是不需要睡眠的,可他和裴意浓一样在课堂上屡屡犯困。老师喊醒裴意浓的时候,晏尔意识渐沉,又猛然惊醒,扑棱棱地飘起来。
低头时发现,继没有腿之后,他开始看不清自己的魂尾巴了。
本来就黯淡的魂魄颜色越来越浅……
钟悬没有骗他,他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晏尔飘出教室,在林荫道撞上要去上体育课的高二(1)班的学生,钟悬不紧不慢走在最后面,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一人一魂擦肩而过时,晏尔绷着脸说:“想道歉就直说,不要偷看我。”
钟悬笑了一声:“想回来就跪下求我,不要嘴硬。”
晏尔才不会求他,但是如果跪下能让钟悬暴毙而亡,他倒是很想尝试一下。
晏尔飘走了,体育老师带来一堆运动器材,刘子堂率先抱走了篮球,和几个男生一起拉上钟悬去占领篮球场。
钟悬运球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瞧见球场对面的四楼走廊站着个人。
裴意浓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正在靠墙罚站,那只魂魄在旁边陪着他,望着他的脸,诀别似的飘上前,抬手虚抱住他。
没过一会儿,他就飘不动了,像一片枯叶,风一吹就从四楼往下掉。透明的灵体穿过楼底下金澄澄的棣棠花,一动不动地淌在青砖路上。
钟悬把球传给了刘子堂,“我累了,休息一下。”
刘子堂抱着篮球瞪大眼睛,不满地嚷嚷:“你骗鬼呢,别人都大喘气了你连滴汗都没流——”
钟悬没有搭理他,径直往操场外走。
还未穿过大门,透过绿色的隔离栅,那摊魂魄又动了一下,扑棱棱地飘了起来,可能还有些晕,飞行轨迹忽上忽下。
又过了半分钟,晏尔逐渐清醒,低头看了眼青砖路面上搬运面包屑的小蚂蚁,像是犯了什么强迫症,立马抓起自己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