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初答应对方干活,其实也是存了戏弄和得意的心思,毕竟堂堂举人,巴结他一个开船的,怎么不叫人快活呢?
现在回想起来,后背出汗,只觉惊悚,如果对方去参加会试过了,一旦做官,他还有活路吗?他要赌对方心胸宽广吗?
船家面色发白,干脆把荷包整个塞到青年手里,唇翕动:“这、这是您的报酬。”说完怕对方计较,慌忙跟所有人弯腰行礼,转身跑了。
“怂货。”魏琮打了个哈欠,而后又对着谢春酌笑,“你跟我姓得了,进我家门。”
话到此处,没得回话,就先一步看见阿金震惊瞪大的双眼,他这才回神,知道自己话语里面的不妥之处,真奇怪,怎么会想要让谢春酌姓魏呢?是他有什么龌龊的念头吗?
魏琮毫无预兆地笑起来,又在谢春酌看向他的古怪目光里,笑容变淡。
“怎么了?不乐意?”
谢春酌摇头:“清则兄,不要取笑我了。”
魏琮哼了声,“谁敢取笑你啊,谢解元。”
“你是谢春酌?”站立在原地的青年本来要离开,听到解元二字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谢春酌颔首,只以为对方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声,所以才认识自己,却没想到,青年又问了一句:“你住在木李村吗?”
这话一出,谢春酌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多也是问他出身,而不是精准到知道他在哪个村里面。
倏忽间,谢春酌心跳不由加快,他抬眸,与青年对视,视线在对方的脸上与身上仔细端详,企图找出熟悉,或者曾经有过印象的地方。
但是很可惜,并没有。
“你怎么知道?”谢春酌压住心中浮起的不安,佯装诧异地问,“难道你也是木李村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是木李村的人,只是在你中举后听说过,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青年说道。
虽然得了否定,谢春酌的心脏仍被紧紧压迫着,不得安宁。
他面上笑道:“有空可以来玩,我招待你。”
青年毫不扭捏,点头:“那在下就先谢过你了。”
谢春酌又问:“不知你的名字是?”
“我叫季听松。”青年说,“禾子季,如听万壑松的听松。”
谢春酌夸赞:“好名字,人如其名。”
实则手心紧捏,在心中迅速把木李村所有的村民姓氏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姓季的,提起的心终于慢慢放下。
谢春酌不由觉得自己可笑,疑神疑鬼。
“不知能否和你们一起赶往京城?我会付路费的。”季听松说。
他的目的再一次显露,谢春酌看了眼他手里的荷包,不算鼓,但从之前船家在里面掏出一两银子看来,里面的银两说不定比他那村民送的鼓鼓囊囊的荷包价值还要高。
不过季听松的打算并没有错,每年赶考的学子成百上千,折在路上的少说也有三分之一,有不少劫匪与居心不良的人甚至专门就藏在山野树林之中,就等着每年劫上一笔“读书钱”。
读书人的钱,可不就是读书钱吗?
谢春酌没有贸然答应,而是看向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魏琮。
魏琮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
事实上,他现在看季听松都觉厌恶,只觉这个人得寸进尺。
“你自己租个船走吧,没位置了。”魏琮摇开扇子,慢悠悠地扇风。
谢春酌看见身后阿金指向的船,做工精致,两层,一群歌姬在第一层的甲班上看着他们,身着薄纱,面容精致秀美。
“路上无聊,他们得带上,否则没人给我唱曲儿。”魏琮笑,“还是说,春酌精通音律?”
谢春酌习惯了魏琮的吊儿郎当和顽劣,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季听松却将眉头皱紧,不满道:“魏公子话语如此轻浮,是否不太妥当?”
魏琮眉目冷淡,语气不耐:“关你什么事,拿了银子就滚。”
要不是看在谢春酌的份上,他才懒得管季听松。
话罢,也不理会季听松,揽住谢春酌的腰就把人带着往船上走。
谢春酌也不想留在这里继续和季听松说话,面上装作无奈,对他歉意地笑笑,实则松口气,顺着魏琮的步伐离开。
季听松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上船,等到船离开,才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的荷包,以及袖口的污渍。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他今日穿的衣衫领子是特制的,略高,恰好盖住喉结往下的部分。
手抚摸上去时,首先摸到的是衣领,而后手指牵扯,往下拉,顺着摸,是一块狰狞的疤痕。
伤口范围不大,却像是骤然炸开的烟花,斑驳而可怖。
“谢春酌。”
季听松在口中念着这三个字,脑海中浮现了对方失笑时,眼眸弯弯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