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陛下,您大可以杀我一个人,杀十人,杀百人杀千人以封众口,可是万人呢?十万人呢?百万人呢?倘若是中州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件旧事,您便要杀光中州吗?又能杀光吗?就算真的能杀光,那时候您还是人皇吗?——连人都没有了,皇又安在?”
谢挚的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每说出来一句话,人皇的脸色都更白一分,女人将皇座扶手攥得极紧,手背显出根根分明的指骨,像玉质的扇柄。
听到人皇那边失去声息,谢挚料想,人皇此刻心中必然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大震荡之中,不再步步紧逼,忽而放下已架到人皇脖颈上的言语刀刃,张开手臂,示弱般地撤后数步,柔软一笑。
要和人皇这样的高位者打心理战,须得张弛有度才行,不能逼得太过。
“当然,陛下,您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在难以破开的死局之中,谢挚忽然将一条光明的通路推到了人皇面前。
“放弃北海,不再杀我,我自会立下大道誓言,永远不将殷墟旧事告诉他人。”
“此外,我还能答应您,不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世,叛贼谢挚仍然还是死人,不会损失中州与您的任何威信,北海不是起义独立,只是被狐族从中州购去而已。”
“该怎样选,陛下自己决定吧。”
谢挚柔软地道:“我知道,您一直都是明君。您说见我第一面便厌弃我,可我在见您的第一面时,却对您仰慕非常。”
“答应我,您只是失去了一个已被掏空八成仙金的空芜北海,却捍卫了皇室的威信尊严,乃至保全了中州的生民百姓啊。”
第205章 晦之
水晶球忠诚地将谢挚的声音与影像传递过来,虽然脆弱苍白,却仍然不减她的艳色。
人皇忽而觉得莫名熟悉。
她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被她刻意遗忘的童年记忆。
那是在一千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幼童,蜷缩着身体,躲在被战火烧灼的废墟之中,瑟瑟发抖,满脸惶然。
细微的脚步声接近了她,令女童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匕首。她听到自己心脏急跳的声响。
……来者是谁?
是那些狂妄的东夷和尚吗?还是她的皇叔皇姑派来杀她的人?
不论是其中哪一个,都糟糕极了。
她父亲,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在人皇的众多皇子皇女之中,显得平庸而又面目模糊,因此人皇并未将自己这个儿子放在心上,只是随便赐了一个封号,便令离开歧都,前往封地就国了。
父亲当然感恩拜谢。
他知道,自己天资平平,也没有什么争位野心,若是留在歧都不走,他那些一个比一个强大的兄弟姐妹,迟早有一天,会将自己视为得到皇位的障碍,从而生吞活剥掉的。
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远离都城这个是非之地,前往地方,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闲王为好。
而姜晦之,便是他最小的女儿,也是人皇众多孙儿中默默无闻的一个。
是时,人皇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大道图景黯淡微弱,髓树枯萎,道宫颓缩,隐隐有山陵崩的迹象,而最被人皇欣赏、也公认最有继位资格的皇长女姜既望却无心皇位,早已携王妃崔桃自请离都,前往边疆镇守。
姜既望既离都,储位便这样空悬下来,人皇一直没有立储君。
她的计划,原本是属意于姜既望,要令长女做下一任君主的,但长女不慕名利,反而向往西荒,人皇虽然不解,但也随姜既望去了,希望她在贫瘠的边境历练几年之后,能够感到歧都的好处,从而回转心意。
然而人皇没料到,她没能等到长女回都,自己的身体反而飞快地衰落下去。
不出一月,帝星陨落,人皇崩。
人皇的儿女们都是天之骄子,修行与智谋无一不是上上乘,没了长姐坐镇,暗中的竞争早已愈演愈烈,此时人皇突然登遐,心思愈发浮动。
有大胆的皇子按下了人皇陨落的消息,意欲瞒着姜既望,趁长姐尚未回都,发动政变,斩除其余兄弟姐妹,自己登基即位。
其余人自然不从,内战自此爆发。
佛陀趁机率罗汉悍然来犯,打破了中州数千年以来的宁静。
那场战争极为惨烈,兵士与修士的滚滚鲜血甚至染红了胜昔河,让河水一月不见清澈颜色,姜周皇室的年轻一辈更是几乎全灭。
在危急之中,摇光大帝终于临世。
金发女人一身璀璨银甲,碧眸深如潭水,如同天神般高贵美丽,罗汉们甚至没有一战之力。
姬宴雪仅仅随意的一剑而已,便教东夷佛陀吐血败退,自此终生不敢西进一步。
离都已久的皇长女姜既望也率兵回都,安抚民众,她一路斩杀敌人无数,在中州获得了极高的威望。
品行,能力,姜既望无疑都是天下第一等,民众的爱戴,长生世家的拥护,甚至连先帝的看重,她也全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