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宫之中,鲜卑族出身的女子都知这个陋习,因而,大多爱服凉药,就怕自己生出皇长子,免不了一死殉国的命运。(1)
贺佳缡千万算计,却算不过自己枕边的丈夫,他给她尊荣富贵,却要她的命!
拓跋焘在筹划政事的内书房,传召最为信任的汉臣崔浩,有许多事情要与他秘密商议。
崔浩见过礼之后,目视拓跋焘道:“恭贺陛下,添了一儿一女!要固国本,望陛下早立储贰,免得多心的人观望。”
拓跋焘点点头说:“孩子很是健康强壮,瞧着也是个聪明样子。等满了两岁,就正式立为太子好了。不过,赐死太子母亲的风俗……”他顿了顿,看着崔浩,崔浩并不做声,静静地等他自己拿主意。拓跋焘叹息道:“朕与先帝,都经历过母亲死亡的痛苦,实在不想太子将来,也有这样伤怀的时候。可是,为了避免母后临朝的旧事,祖训仍不能不法。朕寻思着,趁太子年幼,尚不知离别苦处,早点把事情了断吧。太子之母,虽是早些殉国,但也免得那么多年战战兢兢,牵肠挂肚,说不定反而是长痛不如短痛呢!”
让人家早死,任谁都不会高兴。不过,这是免不了的事,崔浩从不否决这样的决定,因而道:“陛下圣明!那……”
拓跋焘苦笑道:“我也没有瞒你——且这事只有你、我,还有两个当娘的知道——朕打算留谢氏,弃贺氏。该办的事都办好了。太子满月前宫里不宜见刀兵,等满月后,要办的事不少呢。”
崔浩点点头问道:“贺娘娘的公主交由谢娘娘抚养,太子呢?”
“交给皇后吧,让她也有个寄托。”拓跋焘道,“谢氏聪慧,知道里头轻重,应当不至于说破。但母子之情是天性,还是要防微杜渐,尽量不让她和太子太多接触。太子就是贺氏之子,贺氏追封皇后的事……等她一自尽就办。她也算是为国殒命,身后哀荣朕都要给足了。将来,太子心中,就算念着舅家——他的舅家也不过平头百姓,成不了有权柄的外戚。”
崔浩点点头,似乎是纠结了一会儿,才抬眼道:“陛下顾虑深远,不过,谢氏有宠,可毕竟是南边来的。万不能成当年吴越之间的美人计故事!”
拓跋焘看着面前智珠在握一般的崔浩,竟有些对他的聪明生厌,只是他自己大约也没有察觉自己的情绪,所以只是淡淡笑道:“不过是后宫宠姬而已。朕自问,也不至于被一个女人束缚手脚,而忘记了自己身上的重任。”他转了转手腕,很满意自己灵活的骨节和坚实的肌肉,冷冷地继续说道:“只不过,相较于贺赖氏,谢家的女郎毕竟还有个龟鳖刘宋的王妃姐姐在!”
崔浩自来是看着拓跋焘长大的,对他这种故作不屑的神色极为熟悉,拓跋焘越是故意显现出他的不在乎,理由越是堂皇,往往反而是他越在掩藏自己的内心的真实想法。不过崔浩对谢兰修并无恶感,犯不着一语断送她的性命,因而也不说破,只道:“谢氏贵人做陛下爱宠,倒也未曾耽误陛下大事。臣以为,陛下行事,能够忘怀情思,不被私意所困,就是好的!”
拓跋焘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合适,愣了一会儿神,才又说:“太子的名字,卿帮朕出出主意吧。”
崔浩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太子午时生人,其时阳光正好,耀耀生辉,明丽万端。而太子将来继承大统,必将使我大魏荣光炫晃耀渊。臣以为,不妨就用‘晃’字为太子大名。”
“‘晃’,‘拓跋晃’……”拓跋焘在口里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觉得颇为满意,点点头说:“甚好!就叫这个。将来太子读书,还要请爱卿再任师傅,好好教诲他做个卓异的储君。”
崔浩稽首道:“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拓跋焘漫步在夹道的栎树间,此刻日光单薄,凉风吹过树枝,发出“沙沙”的轻响。年轻的君王抬起眼睛,粉融融的碧空下,每一根树枝都呈现出铅灰色,愈到高处愈显得纤细如发丝,仿佛与那天宇融为一体。
快乐与悲哀,决绝与不舍,此刻交融在他的心里,一如刺入瓦蓝天际的一根根细枝,本来很清晰,却终将混沌不清。当他青色衣袂又一次被风卷起时,他心中陡然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阿修怕冷,不知飞灵宫炭火准备得如何?”
转念,他便被自己惊着了。
他曾反复地暗示自己:他对谢兰修,不过是恩宠,就如喜爱一件玩物,不过因她的外观美丽可人,值得把玩而已。就算想尽法子放她一条生路,也仅仅因为她于他还有用。他向来自问,都是无情寡义之人,后宫女人虽多,或是民间征选来的美色,或是各国劫掠来的妃主,他好任性在花间徜徉,也好随时抽身离去。
可是那日得知她要生产,他的心突然揪紧了。母亲杜贵嫔的身影恍然在眼,那一双洁白温暖柔软的手,呵护着他心底埋藏着的最深的温柔。而当他亲口把杜贵嫔的故事,亦是把他骨髓里最深的懊悔伤痛剖出来给她听的时候,她茫然无措的眼眸,使他的心真正地疼痛了一下,虽只是针刺般的瞬间,但确实是活生生的疼痛!
宗爱在拓跋焘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