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拖着长长的尾气在环山公路上行驶。
颠簸路段震得车身晃晃悠悠,松散的零件哐哐响了一路,如同快要散架一般。
车里坐满了人。
阿奶头发花了大半,枯枝般的手护着背篓里的瓜果。
秃头阿叔脚穿着水靴,脚边的塑料桶装满河鱼,随着车动而向边沿溢出一圈圈水帘。
干瘦的小伙子没得座,只能一屁股坐在鸡笼上双手紧紧抓握着栏杆,生怕坐塌了笼子,压扁了一群唧唧直叫的小鸡崽。
不似往日嘈杂,今日车里边静得出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窗边座位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时髦打扮靓丽,一头长卷发造型精致。
即便带着墨镜遮去了双眼,也能从秀气的鼻子与小巧的嘴唇中看出几分天生丽质。
光鲜亮丽的女人出现在破旧的班车里与周遭格格不入。
就像从天下跌落在泥巴地里的璀璨星辰,即使蒙着尘土也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以至于她拖着行李箱到站走下了车,车内的众人也都不忍隔断视线,纷纷伸着脑袋直往车窗外探。
乔佳善没有回家放行李。
她拖着皮箱子走在乡间小路上,丝毫无心经年变迁的风景,只为直奔一个目的地。
说来也是奇怪的。
她沉浸在迷了眼睛的花花世界里纸醉金迷,整整五年。
五年。
她以为她早已忘记了那个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故人。
而当将那些刻意封存的过往重新翻找而出时,她忽而意识到,所谓的“忘记”从始至终更像是她自我催眠的假象。
在吃到好滋味的辣椒酱时,在一个个雨夜的梦里。
甚至在与魏竞相拥沉醉于热烈中的时刻,她都险些脱口而出另一个名字。
当年的离开是注定的行途。
回来,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她的确从来没有想过会来这里。
这座萧条的城镇。
这方被群山禁锢的枯井。
她没有回来的理由,也没有回来的必要。
那么她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回来与他再续前缘吗?
好像也并不是。
从分别的那一刻起,她与他注定会身处于两个世界。
她也深知,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他终究只是她生命里最微不足道的过客。
多奇怪的。
她就是想回来见他一面。
每个月汇来的“生活费”是他的许诺。
悄悄地,默默地,留存在那一方小小地存折里。
是他对她死守的坚持。
为什么啊。
她多想当面问问他。
只是见一面而已。
只是问问他近来可好,寒暄一二。
乔佳善站在陈挚家门口,心里这么想。
眼前这座小小的围屋早已没了过去的模样。
石砖外墙刷平了水泥涂上了漆,顶头原本灰扑扑的泥瓦片换成了光亮的彩瓦。
咿呀作响的老旧木门换做了双开大铁门,上头还贴着门神对联。
门是开着的。
留有一道足以侧身走进一个人的缝隙。
乔佳善脱下墨镜透过门缝往里瞧。
整座围屋进行了彻底的翻新,里头的装潢与格局寻不出一丝本来的面目。
不仅如此,那些曾经堆满的木头无影无踪,作木用的器械与满地木屑再寻无可寻。
围屋中央的天井下没有了任何栽种的花草。
而是挂起了绳子,全部用以晾晒衣物。
其中挂晾的,不止有男士衣裤。
还有女士裙装和小小的幼儿连体衫……
一根长钉猛然扎在了心口。
瞬间的顿痛牵扯着她呼吸都有些艰难。
耳畔嗡嗡作响,混乱的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谁啊。”
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是踏着拖鞋的步响。
走来的是个微胖的女人。
她穿着居家睡裙,手里抱着熟睡的稚儿:
“找谁。”
女人问。
颤抖的手急忙展开墨镜。
乔佳善重新用镜片遮住了双眼,遮住了目色了差点涌动而出的慌乱。
她站直了身,唇角强行牵起一个弧度:
“不好意思,走错门了。”
滚轮碾在石板路上回响了整个小巷
她拉着行李箱颇有落荒而逃的姿态。
她设想了无数个相见时的场景。
设想了无数句她要对他说的话。
她有些紧张,又很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