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那缕被削断的发丝,将自己在水下看到的一切,详详细细给他说了一遍,“我在离青鸾不到一里的地方,发现那水波足以断发。而就算是海中一霸的鲨鱼,也在那波动下,被割得皮开肉绽。按照水下城池的积灰情况,以及它与关先生在顺天设下的死阵来看,那座能释放青鸾的高台,很可能也是在差不多时候设下的,起码已经存在了六十年。”
朱聿恒亦不由心惊,略想了一想,问:“杭州,海下,钱塘湾……难道,这一次的灾祸,会是八月十八日的天下第一大潮?”
阿南点了点头,说:“距离你上次出现第二条经脉,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我想,若按照第一二次的间隔,这个月你的第三条经脉就要发作了。而八月十八……也很快要到了。”
朱聿恒与她一起看向外海的浩荡波光,沉吟许久。
钱塘地势独绝,海水回涌钱塘湾,造成回头潮的天下奇观。
但民间有谚语,‘黄河日修一斗金,钱江日修一斗银’,便是指钱江的潮水凶猛可怕,日日摧毁江堤海塘,钱塘百姓苦不堪。每年的八月十八更是恐怖尤甚,虽然回头潮是天下奇观,但江海横溢之时,奔腾入城势不可挡,往往城毁人亡,伤亡无数。
“前朝短短九十多年,便发生过两次全城被毁、溺死男女万余人的惨祸。而这水下的机关,经过六十年潜移默化,又会造成何等后果?”
“或许会年年如此,甚至比之前所有灾难更甚。若是他这个阵法真的改变了海中地势,钱塘湾会彻底失去水下屏障,再难挡汹涌之势。”阿南转头看向浩瀚碧海,想着那全城被冲毁、万人浮尸的景象,觉得毛骨悚然,“以后每逢初一十五大潮水日,杭州便会彻底沦为泽国。海水也会倒灌入运河、湖泽,使得杭州府、以致地势更低的太湖、南直隶一带,百姓流离失所。”δЪiqikunēt
朱聿恒大惊,脱口而出:“一个海中阵法,何至于此?”
“因为他借用了钱塘地势。这边内外海有一系列的岛屿护佑,所以虽有潮水回头,但只要海堤守得住,外海巨浪被海上海下的屏障阻隔,杭州虽有影响,但大灾祸亦不多见。可若这些屏障被彻底清除掉,让倒灌的海水再无任何阻隔呢?”
朱聿恒对于这些事,自然了解得比她更透彻,立即道:“我查看过南直隶工部卷宗,近几十年来,杭州修堤委实越来越频繁,冲垮的堤岸也逐年增多。想来,这也是水下阵法威力初现了,只可惜之前一直没有引起朝廷重视。”
“不过这只是我所设想的最差结果。毕竟海中岛屿暗礁都是千万年而成的巨大屏障,我不信区区数十年,那关先生能彻底改变这些。只要我们及时摧毁水下机关,再填补这些年来海下的折损,相信目前不至于酿成大灾祸。”阿南说着,目光又落回他身上,担忧道,“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担心你……若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真如我们所料,在八月十八发作,不知对你的身体,会有多大影响。”
“又不是第一次了,它既要发作,我们又拦不住,那就让它来吧。”那贯穿全身的剧痛、那身上相继烙下的痕迹、那步步进逼的死亡,都如同蛊虫般噬咬着他的心,让他日夜焦灼难安。可看见她眼中的隐忧,朱聿恒的语气反而轻缓下来,甚至安慰她道,“与杭州城数十万百姓相比,我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这水下机关还有挽救余地,那便是邀天之幸了。”
“嗯……但我们还是应该尽早把这边破除掉。毕竟,我想看看它与你的身体究竟有何关系,若赶在发动之前将阵法破除,又是否能阻止你经脉的崩裂?”
“但这两天肯定不行了,水军和渔民们这次下水损失惨重,你如今这状态,我也希望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这水下的情况,可能只有你最清楚,现在若没有你领队,此事怕是不成。”朱聿恒说着,在粼粼波光之前凝视她尚未恢复的苍白脸颊,说道,“这样吧,我让水军们驻守于此,不让任何人靠近这片海域,你先回去休息,等做好了准备再来。”
阿南点了点头,想想又摇了摇头,抬手试了试迎面的风,说:“风向变了。”
朱聿恒看着她,似有不解。
阿南收回手,道:“让水军立即回去,如今是夏末,风却忽然自北而来,怕是旋风的边缘已到此间,大风雨(注1)就要来了。”
朱聿恒自然知道大风雨。夏秋之际,沿海一带渔民最怕的就是大风雨,自海上扶摇而来,往往携风带雨侵袭所有沿海城镇乡村,若在海上遇到,则定然船毁人亡,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反正城池就在水下,又不可能因此而消失,他便传令下去,所有船只一律返航。
朱聿恒此次是微服而来,所以杭州府衙虽已知晓,却也不敢大张旗鼓迎接,只有知府(注2)率了几个要员,与卓晏等人在码头等待。
船一靠岸,一群人便诚惶诚恐